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闹学

1999-01-04 来源:生活时报 刘征 我有话说

“五子闹学”是年画,“春香闹学”是戏曲。曾见辽人张文藻墓出土的闹学图,闹学的学童有7个之多,还有一只小花狗跟着起哄。可见闹学,不但孩子爱、大人爱,连九泉之下也用来破除漫漫玄夜的寂寞。但在一张清末老照片里看到的私塾开学的情景却迥然异趣。老师端坐,一排男女学童对之礼拜,庄严肃穆,如朝神圣。人类造出许多绳索捆绑自己的手脚,却又用力除掉这些绳索松松筋骨,周而复始,也许从中可以找到几分历史的轨迹。

而今即使在老头子里头上过私塾的也成稀有动物了。在下不才荣在稀有之列。我小时上过两年私塾,不仅庄严过,也闹过。

那时家道尚未衰落,祖父请来一位教家塾的老秀才——在闭塞的乡村里要算是硕果仅存的圣人。学生一共5名:两个姑姑、姐姐、表哥和我。这位塾师瘦高瘦高,活像一只手杖,下巴上抖着几茎花白胡子。开学那天,我们叩头礼拜,拜孔子牌位,拜老师,很像照片里那个样子。日课是熟读背诵古书上的一段文字。先是三百千千,后来是四书。老师先用朱笔在我们的读本上圈点几行,再领读几遍(并不讲),然后大家朗声诵读起来,一群童声夹杂着一个苍老的声音,活样一池蛙鼓。忽听老师断喝一声——回书!蛙声戛然而止。

回书是最难过的一关,双手把读本捧上老师的书桌,背过脸来背诵。这位老秀才大约奉行师严而后道尊的信条吧,很少说话,更很少笑,此时更加严厉。背书丢字破句,都要斥责。背不下来,他便一手把书本摔在地上,几次背不下来,还要打手板。再加上一年到头很少假期,冬天夜长,还要上夜学。眼看着窗外的柳叶绿了,雪花飞了,我们却只能闷在书房里面对严师咀嚼那完全不解的文句,如同关在笼中的小鸟,总想撞出去寻找那属于自己的世界。这也许是闹学的根由吧。

书房是我家的三间南房,连通的两间是课室,靠东头的一间是老师的宿舍,沿东墙是一铺大炕。——炕用土坯垒成,中间多空隙。室内有个开口,是供烧火用的灶膛,上面有个砌在墙里的烟筒,开口在房顶上。腊月里,烧炕取暖。这烧炕的活儿自然是我们学生的。

那天擦黑儿,抱柴烧炕的是表哥。火点着了,火苗抽向炕里,发出呼呼的响声。他偷偷把我叫到跟前要我上房堵烟筒口。真是知人善任,上房是我最爱玩的。有时坐在房檐上,两脚下垂,故意惹得大人惊慌喊叫。慨自上学以来,上房之技久荒疏矣。我欣然领命,向老师请假“上茅房”,连忙登梯上房,找了两块砖头,紧紧压在烟筒口上,又匆忙回课室的座位上,装作读书的样儿,实则静观其变。

这一压非同小可,灶膛里的火上行不畅,渐渐就熄,发出浓烟来,烟吐不出去就朝屋里灌,霎时满屋烟气弥漫,呛得人睁不开眼,还不时咳嗽。老师正在全神贯注地伏案写字,他忽然一惊,放下笔怒问:“怎么回事?”“不知道,大概是风大,烟筒倒灌。”听到窗纸忽忽作响,确实在刮风,“君子可欺也以其方”,老师相信了,大声宣布:“放学吧!”我们几只小鸟破笼而出,一溜烟跑进内宅。每天都要掌灯才放学,这天只早放了约一个小时,但这一个小时已使我们得到遨游天空般的快乐。

而今我已白了头发,依然时时感到内疚。很想向老师坦白并表示愧悔,但老师早已还原为原素消散在宇宙中了,我的内疚只有借笔墨自我解脱。现在想来,老师的过于严格却对我大有益处,当时背诵的一些书,至今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。而且有一次,老师似乎变了一个人。那年清明,破例放了一天假,老师带领我们踏青于田野。风和日暖,花红草绿。老师十分慈祥,考问我们各种植物的名字,有些我们说不出来。他笑着说:“读书,要多识鸟兽草木之名。”后来我上中学,最喜欢生物课,也许是这次踏青种下的缘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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